六月初到香港藝術館觀看「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」,離開展覽場,一個問題在腦中徘徊,畫展中是什麼令我感到震撼了?

不懂美術,但看完這個畫展如給牽引著融入了這位大師的世界,對畫家戀戀,因而找來了《吳冠中自傳我負丹青》,擱在書桌上。昨日早上離家上班前隨手帶上了,在車上看。

自傳的第一頁第一段:「年過八旬,生命所余畢竟日短,而童年又如昨日,尚在眼前。哲人莊子對生命作出了最藝術的表達,這千古經典,這千古傑作,只四個字:方生方死。」

「方生方死」,思緒都給纏進這四個字去了。掩卷就念著這四個字。

畫家擁畫壇泰斗之譽,經過用刀刻的艱苦歲月,嘗過苦中苦,戴過大師的桂冠,在藝術文化寫下厚重的筆墨。在倒數著生命流逝的日子,這位大師感慨自己的生命不過是「方生方死」。對比著自己如漣漪般的生命,念著「方生方死」四字,惘然。

早上工作時,這四字一直在腦中徘徊。下午工作的時候,忽然聽到新聞報導: 「多次贈畫給本港的中國畫壇大師吳冠中先生,昨晚在北京逝世,享年91歲。」 「啊! 」的一聲叫出來。腦中就四個字:「方生方死」。

當日獨自觀看「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」,如是透過了這位大師的眼,看這個世界。知道每一對眼睛看到的世界是如此不同。

大筆厚重的黑墨,尾隨彎曲的一抹淺漸黑,不同的黑中是紅藍點,黑的上方是一層大海的藍。題為《補網》；

畫中是藍色,是黑色,是桃紅,是灰,是白, 是不規則的方塊。整體是欣欣然的生機,題為《春雨》。恍然,這是春雨滋潤下江南屋院；

素白的畫面,橫的長黑線,黑的直條,加上綠葉吐芽的一棵樹,兩只點大的雙飛燕,題為《雙燕》,是水靈靈的江南美,竟然得以如此簡約的構圖顯現。畫家說,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了。

展覽館中有展出畫家多張的照片,照片中不見笑容,在畫家的臉上看到的是苦難的痕跡。畫家在《苦瓜家園》的畫外題字:「苦瓜藤上結苦瓜,血統也,命也。多少事,光環與花圈,都靠苦瓜成正果。苦瓜不苦,我曾題四字:嚼透黃蓮。」

展覽中也有畫家作畫的照片,照片中畫家望著所畫的物件的神情,如恨不得將那山那水那美融入自己身體般,怕那一刹那消逝。那神情震撼人心。

「多次談過我青年時代愛文學,被迫失戀, 這一戀情轉化而愛上了美術,並與之結了婚,自家性命都屬美術之家了。從此我生活在審美視界中,朝朝暮暮,時時刻刻,眼目無閒時,處處識別美醜,蜂采蜜,我采美。從古今中外的名畫中品嘗美,從生活中提煉美,創造視覺美是我的天職。」(《我負丹青》98頁)

「人重人品, 首先需真誠。藝術作品的價值寓於真情實感。創作出真正有價值的作品固然須具備才華|、功力|、經歷、素養等等諸多因素,但其出發點,必然是:真情。」(《我負丹青》308頁)。

閱讀《我負丹青》,尋到畫家的畫觸動人心的力量。美術是畫家的生命,由江蘇宜興縣一個農家的小孩,通過一關關考試,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獲取公費到法國學習美術,三年後實踐了自己一生秉持的信念「風箏不斷線 」,返國。也因此經歷磨難, 下放農村,禁止繪畫,多次面對生命與美術的選擇。

到上世紀九十年代,畫家的畫贏得了國際畫壇的注目,也得到人們爭相高價收購。以為是苦盡甘來,卻是更苦。畫家的畫成為「唐僧肉」, 大家都想吃一口,以致出現假的「唐僧肉」, 畫家捲入官司中。「我不幸成為唐僧之肉,卻有幸窺見了形形色色的白骨精,黑骨精,光怪陸離的人間變幻之景!」這是黃蓮苦。他瘋了。

畫家以淡然的筆觸,以旁觀者的角度寫了一篇短文「雜記狂人 」, 記錄在一九九三年,七十四歲的他陷入精神錯亂的情況,陷入幻覺,幻聽,以為所有人都要陷害他。從來不愛笑,「突然他大哭大笑了……他終於像一個真瘋子了,大笑了……」三年後才清醒過來。

畫家說, 他的一位老師曾說,差的作品是娛人,好的作品是撼人。不懂美術,但感受到畫家的畫的震撼。看畫家的畫,藉著畫家的眼睛看到了世間的美；

讀畫家的文字,讀到了一段歷史,讀到了一個人的生命, 讀到了黃蓮的苦。

最震撼的,是畫家帶來的「方生方死」,關於人的最大的課題 — 生死的啟發。

二零一零年六月二十七日 滂沱雨暫停

2010.03.26 – 08.29
香港藝術館中國書畫展覽廳 (四樓)

蜚聲國際的畫家吳冠中，繼1995年及2002年贈送畫作給香港後，2009年再次贈送33幅畫作。這批作品大部分是吳冠中於2005至2009年的新作，包括12幅油畫及21幅水墨，充分體現他對香港的深厚感情。

吳冠中是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史上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，他在油畫與水墨領域往返耕耘，融匯中西繪畫意蘊，作出了深入的探索和巨大的貢獻。吳氏於1919年生於江蘇宜興。1946年，考取全國公費赴法國留學。1950年學成歸國，曾任教於中央美術學院等。1991年，法國文化部授予「法國文藝最高勳位」。1992年，大英博物館舉辦「吳冠中─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」展覽，這是該館破例首次舉辦在世華人藝術家的個展。2002年，吳氏入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，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。2006年，香港中文大學頒授榮譽博士學位予吳氏。

香港藝術館將以吳氏歷次捐贈，連同館藏共計51項展品，舉辦專題展覽「獨立風骨─吳冠中捐贈展」以表揚吳氏對藝術無私奉獻的偉大情操，並讓市民大眾一同分享吳氏這份情深意厚的餽贈。

吳冠中官方網頁

http://wuguanzhong.artron.net/main.php?aid=A000007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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